一棵树——广州故事(6)

发布时间:2020年02月29日 阅读:986 次

一棵树


作为一枚惆怅的孤独男,我喜欢跑到沙面喝咖啡;小岛早先还有一个优雅的名字:拾翠洲,说的是那些参天古树,装点映衬这群一百六十年前的欧式建筑,刚刚好的搭配。


老房子的魅力不在容颜,岁月磨砺出风骨;面儿上的沧桑老旧包容着历史人文的魂魄。坐在这样的咖啡馆里不会寂寞,百年间多少痴男怨女,多少悲喜交集,多少有趣的故事亲近过这些砖石。


我常来的是一间叫1854的店,早先是民国时的广播局。老板是个画家,据说用了很多钱按一个文物局的苛刻标准重新翻修了小楼的内部;厉害之处是搞完后看不出新装修痕迹。


开始来这里是喜欢怀旧的调调,后来是喜欢那个主理咖啡的女孩子,名叫麦乐。她的微信名也是这个,我总感觉不是真名,后来人家急的拿出身份证给我看。


第一次见面被其热情打动,她详细问我平时喝咖啡的习惯后,自信的推荐了一款味道厚重的豆子;看她手冲咖啡是一种享受,修长玉手很稳的执壶,眼睑低垂神情专注,侧面看,白皙修长的脖颈是一个优美的弧形。


小麦有潮汕口音,介绍自己是咖啡师,印象很深的一句话:我是店里咖啡的主理人,对咖啡的出品负责。这种做派很新奇,我一度认为是其老板培训的结果。了解后知道,她只是来临时顶替一个朋友的。


后来小麦长期留在了店里,问原因,她只是眨眨眼睛说:保密,你以后会知道的。


店老板陶哥走路左摇右摆,马尾辫押韵着甩动,破牛仔裤包裹着两条长细腿。他是北京人,家里有背景,据说其爷爷做过延安保育院的保育员,为很多革命前辈带过孩子。陶哥烟不离手,抓住机会神侃起来滔滔不绝。


我自认也是聊天高手,一遇陶哥马上败下阵来,因为侃局中大家不在一个维度,人家一开口我基本递不上话。他更有烟弹助攻,上一口没有吐净的烟雾,会在其连珠炮的快语之间一股一股的喷出。


陶哥对小麦的积极工作态度赞赏有加,用他的话说:潮汕姑娘这劲头儿顶三四个北京孩子,这专业范儿,咱必须给股份啊。


1854的大厅有五百多平米,每张桌椅都是手作的艺术品,原木简约风格;第一次见这种陈设感觉有些别扭,因为桌椅的大小形状都有差异。时间久了才体验到其中妙处,不同的就坐位置感受不同,例如有些桌椅很矮小,两个人对坐自然增加了亲密。


我喜欢的位置是一个靠窗的单人台,桌椅都很高;爬上去后双脚悬空,居然有一个配套设计的可升降木脚踏。


我问过陶哥:这些奇怪的物件从哪里淘来的?

他嘴一撇甩出京腔:诶呦,我和你说,不识货吧,日本秋山木工定制,哎,小鬼子严谨的变态,我给了他们店里的图纸,人家居然要求摆放要按他们的标准。


看我一脸茫然又说:就是每张台摆放的角度,间距什么的,这和他们没有鸟关系的呀。


一个小雨淋漓的秋日黄昏,我拿了本厚重陈旧的外国小说,神情忧郁的踱入1854。其实没有看书的心情,难得如此天气配合这个颓旧的环境,坐在窗边发呆感觉很享受。


小麦颠颠的小跑过来,神秘兮兮的说:给你试一下我的创意新品。


不多收钱吧,我问,接过装手冲咖啡的白瓷壶。这里用类似日本酒壶的一套东东装手冲。


蓝山豆子,加了单一麦芽威士忌,我的创意,你试一下味道。


这壶混搭的怪异咖啡被我很快喝完,当然小麦不知道我超喜欢喝酒。


再来一壶,我喊小麦。


味道怎么样?小麦一双凤眼急切的探寻着。


好啊,很新奇的味道,酒味有点淡,你这里还卖酒吗?


我自己带过来的,搞新品,老板不知道,你不许说出去呀。


在二楼画画的陶哥蔫吧悄的晃了下来,在吧台前打了一大杯冰水,上来翻看我桌上的书:


黑塞的“荒原狼”,眼镜,这书是你备着装逼的道具吧,巨无聊的情节,我读美院时看过,靠!那时候像傻逼一样居然啃完了。


看到陶哥点烟,我心生畏惧:陶哥判断挺准呢!哎,是不是其实全世界就装逼和傻逼这两拨人。


牛逼呀小伙子,你快接近真理了,其实百分之九十九是傻逼。陶哥准备开侃。


今天没感觉,画他妈几个钟点,画不出感觉。陶哥沮丧的晃头。


喝点酒,能不能助助力。我建议。


哎,咱不行,喝上后眼和手都不准,靠,我有个北京哥们儿行,画画时揣他妈一个苏联酒壶,酒量大,白牛二能喝两斤。


刚才画的啥?我问。


一棵树,哎,内个小麦,上去把我画架上的画拿下来,给你眼镜哥哥看看。


画上是一棵孤单的歪脖树,疙瘩琉球,枝叶稀疏;背景应该是一个乱石岗。


我左右逡巡一番:陶哥,什么情况,这感觉挺荒芜啊!


陶哥吞云吐雾,并不言声。


小麦插话:有点悲壮,这树挺难活下去吧?


小麦靠谱,这叫艺术天赋,眼镜,你天天吹牛逼热爱艺术,你看人家小麦。


嗯,确实悲壮,这树的周围是乱葬岗吧?我接话。


哎,你丫没救了,表达的是恶劣环境;这主题叫“奋斗者”一个企业家朋友约的画。陶哥起身收拾画。


怎么表达,越苦逼越好的意思?我问。


苦逼向上,还要充满希望。陶哥答。


三个月后小麦辞职,在距离1854几百米的位置租了一个小小的门面,开始自己创业,特色是勾兑了威士忌的手冲咖啡。


陶哥其实开始就知道小麦来1854是做创业前演练的,却一直没有说破,和我是这样聊的:女孩子自己做生意不容易,咱得拉一把不是,是不是你丫投钱了,起色心了吧。


自此在沙面多了去处,陶哥和小麦两处店来回窜,小麦也偶尔来陶哥的店帮忙,我们三个人依然可以轻松的相处。


六个月后小麦的店关闭,计划到市区找更便宜一些的铺面,搬迁前我们三个聚了一回,陶哥请吃西餐。


当天喝大了,只记住一件事,陶哥说那副画收了六万,买家多给了一万。又说企业家朋友看完画当场就哭了,但也挑了毛病,说画中自虐的劲儿还不够,再狠点就好了。


小麦笑的喷出一口红酒,一双白皙的玉手又去揉擦眼睛。陶哥却喊叫起来:嘿,美女哭了,美女哭了,眼镜快点纸巾伺候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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